提到白先勇,你可能首先想到国民党高级将领白崇禧之子、《红楼梦》传承者、昆曲复兴人,却不一定看过他的文学作品。

关于白先勇的文学造诣,文学评论家夏志清说:

“在艺术成就上可和白先勇后期小说相比或超越他的成就的,从鲁迅到张爱玲也不过五六人。”

他还被誉为“当代短篇小说家中少见的奇才”。

可惜这位文学伟人,将时间和精力都交付给了昆曲复兴,以至于只有一部长篇小说问世。

而我今天想谈的,就是白先勇唯一一部长篇小说——《孽子》。

1

《孽子》正如它的书名一样离经叛道,讲述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台北,一群被家庭所弃、为社会所遗的“孽子”的故事。

他们因为自己的性取向,被迫徘徊在深夜的街头,游走在寂寥的公园。

为了生计出卖青春的肉体,为了爱怜抛弃尊严,却无所归依。

该书虽然写得是同性恋群体,作者却没有带着偏见与歧视,而是严肃认真地把同性恋呈现出来。

白先勇自述:“《孽子》写的是同性恋的人,而不是同性恋,书中并没有什么同性恋的描写,其中的人物是一群被压迫的人”。

这或许和白先勇本身也是其中的一员有关。

在写《孽子》的时候,白先勇早已过了不惑之年。

在具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之后,在那个闭塞的年代,他通过这样一部作品,向世人公布自己的性取向,这不仅仅需要魄力。

因此这部作品所要传达的,远远超过同性恋爱本身。

书中父亲与儿子的冲突,两代人之间的撕裂与博弈,更是令人掩卷长叹。

2

“那个下午,父亲将我逐出了家门。”

故事的开场,便是一场残忍的驱逐。

被驱逐的男孩叫李青,十八岁。

他因为和实验员在学校发生性行为,被校警当场抓获,勒令退学,以儆效尤。

他父亲知道后拿出一把早已生锈的自卫枪,挥舞着朝他怒吼。

“你叫我这个老脸摆哪里去?”

“去死吧!”

阿青打着赤足拼命往巷外奔跑,父亲的声音渐行渐远。

李青的家在台北边缘地区的龙江街巷底,也就是眷村,外省人49年跟随国民党来到台湾后的安置地点。

说得好听是安置点,说不好听就是贫民窟。

李青家的房子终年阴暗、潮湿,见不到光。一进屋就是浓重的霉味,一场台风天就能让屋里灌满水。

这么一处破房子,还是李青的父亲在部队旧相识的帮助下得来的。

李父,一个传统大家长式的角色,带着不容冒犯的威严。

他在大陆时曾当过团长,还参加过著名的台儿庄战役,受过功勋章。

却在内战中不幸被俘,被革去军职。

来到台湾后,只能带着妻儿住在“死巷巷底,那栋最破、最旧、最阴暗的矮屋”。

昔日荣光不在,李青的母亲,还跟人跑了。

李青的弟弟,在一个雨夜患上肺炎,没抢救回来。

父亲的指望,便全在了李青身上。

在他的指望中,阿青应该去考军校,当军人,去延续他失落的理想。

可家里唯一的儿子,却做出这么丢脸,自毁前程的事。

你说,这是不是孽子?

3

除了李青和他父亲,书中其他的父子冲突,更令人窒息和压抑。

傅崇山,同样是49年从大陆来台的国民党高官。

他满心希望将儿子培养成一名优秀的军人,指望他将来为“国”效忠。

怎料儿子在军队和一个充员兵做不可告人的事情,被发现后前途尽毁。

老爷子一时羞愤难当,在儿子最无助时对他恶语相向,以至于他在绝望中开枪自尽。

王夔龙,这群青春鸟中的一个传奇人物。

父亲是国民党高级将领,葬礼都要上报纸头版,天下皆知的那种。

王夔龙在公园认识自己的同性恋人阿凤后,被解放了天性。

对阿凤爱得痴缠火热,成天围着阿凤打转。

可阿凤天生不是能被囚禁在笼中的乖乖鸟,面对王夔龙猛烈的攻势,他躲避、逃离。

在一次争吵中,爱到疯魔的王夔龙将一把匕首刺进了阿凤的胸膛。

他失手杀了自己最爱的恋人。

他的父亲动用关系,送他去美国流亡。

走之前对他说,不准回台湾,除非自己死了。

他父亲的葬礼,办得隆重盛大,满城皆知。

唯独王夔龙,连父亲的讣告,都没收到。

4

白先勇曾说:

写中国的同性恋,绕来绕去仍然脱离不了家,因为在中国文化里,个人是无法生存的,总是父子兄弟纠成一团,家庭的爱恨特别深。

《孽子》里一个贯穿始终的核心,就是父与子的关系。

而父子之间的裂痕,既有特殊的时代印记,又有普遍的传统观念。

《孽子》中的每一位父亲,都有着辉煌的过往,有着浓厚的大陆情怀。

他们怀念在大陆时的荣华富贵,自觉承担着延续中华文明“正统”的“使命”。

父亲们活在自己的前半生,活在对当下的否定中。

“反攻”的使命如何完成?

依靠垂暮的自己实在不大可能,希望便寄托到下一代身上。

但孽子们同性恋的身份,为社会所不容,因而不能实现父辈的期望。

父亲的指望,不过是一场虚妄。

说起来,是儿子背叛了父亲。

但执着于军功的父亲,也在被时代“放逐”。

20世纪60年代,经历了世界大战、国共内战、抗日战争、解放战争,老百姓已然疲惫至极。

广大人民需要休养生息,需要一套稳定的国家制度来为社会生活提供保障。

但这与长期戎马倥偬的军人们的志向悖逆——没有军功,他们也就无法获得社会地位的提升。

但最终的走向必然和军人们的想望渐行渐远,军人们争立军功的目标和现代社会稳定的环境与制度之间的矛盾,最终会由表面而不断走向深入。

也就是说,这一群孽子的父亲,终究会被现代文明“放逐”得越来越远。

5

书中,并没有给父子和解的机会。

父亲们活在对过往的怀恋中,孽子们背负着罪名,一步步走向现代。

两代人之间的距离,越来越远。

但父与子,都爱得深沉而压抑。

不管有没有重归于好的可能,都希望孽子和父亲,能奔向更加包容的社会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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